上篇：棋中局
　　
　　一個打扮土氣的年輕人坐在離車站廣場棋攤不遠的一塊石頭上，手捏著一大摞百元大票，傻笑著數來數去。一個衣冠楚楚，下巴很大的中年人經過他身邊時，望著他手中的鈔票，兩眼流露出貪婪的神色�！吧敌∽印庇醚劢怯喙獠蹲降搅酥心耆说谋砬�，便陰陽怪氣地唱了句：“咱佃老百姓啊，今個兒真高興……”棋攤不遠處的于義和攤主干咳了兩聲作為回應，他們知道又有“顧客”上門了。
　　“大下巴”來到棋攤邊，見有幾個人蹲著看棋局，便好奇地蹲下來。一直觀察此人的于義心中暗喜：魚正一步步，咬鉤子!想到這里他便走上前去，另外還有幾個旅客看見有人扎堆，也湊到這兒看熱鬧。這時攤主便像平時—樣吆喝起來：“南宋的，北往的，內地的，香港的，當過干部的，勞動教養的，看一看，瞧一瞧，要紅要黑隨便挑，壓上五分錢，贏了給一毛，壓上一百元，勝了得兩張，狼膽大，鼠膽小，壓得少，弄塊電子表，壓得多，弄臺自行車，壓得大，弄輛桑塔納……”
　　這時“傻小子”也擠進人群，看了看棋局，問攤主：“你說話可算數?”攤主不快地白了他一眼：“為啥不算數�！薄吧敌∽印庇謫枺骸澳勤A錢后讓拿走嗎?”瘦小的攤主笑了笑：“我這體格肯定打不過你，不讓你拿走，我不是找揍嗎?”這時“傻小子”拿起紅方中宮將位上的黑炮退了一步，就把紅方將死了，然后伸手對攤主說：“給錢!”
　　攤主擺的是江湖棋人由古譜《蕉竹齋象棋譜》中的“馬失烏泥”演變而來的棋局《二加一》，著法是紅先和。前幾步紅方必須帶將，否則黑方退炮即死。攤主推開“傻小子”的手說：“你小子會不會下棋，紅先黑后的規矩你懂不懂?”“那我拿紅棋跟你下也是必勝，這棋我看明白了，誰先走誰贏!”“傻小子”說著和攤主走了三步，將軍吃了黑方的一馬一象，剛要走第四著吃士時，攤主說：“你還沒壓錢，贏了也不算，你若沒錢，到一邊呆著去……”
　　粗看此局，紅方似乎有進車連照殺的勝棋，其實這是誘人上當的假象。此局共有二十六著，雙方都走對了也只是和棋，而第四步是“脫帽”中最重要的一著�！吧敌∮凇彼坪醣粩傊骷づ�了，猛地把一直伸在口袋里的左手掏出來，揚了揚被攥得緊緊的那沓大票兒說：“我們山里人有的是錢，不像你們這些城里人，看著穿得溜光水滑的，可兜里比臉還干凈! ”
　　“你有錢，可你敢玩嗎?”攤主一臉怒色地問。
　　“玩就玩，有啥不敢!”“傻小子”又看了看棋局，然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：“不過我媳婦告訴過我不玩大的，我破成零錢再回來和你下�！闭f完擠出人群，向路邊雜貨店走去。
　　早就在一旁的于義此時擠進人群，在大下巴的中年人旁邊蹲下來，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棋局，對攤主說：“這確實是紅勝啊，我也看不出什么毛病，這樣吧，我掏五十塊錢，就算和你學棋了�！罢f完把錢給了攤主，然后走了著進車將軍，然后殺馬、殺象，第四著車三平四殺士時，被攤主炮5退9反將殺死。輸棋后，于義做出心服口服的樣子說：“服了，這棋原來是這么回事�！睌傊鲃倓偘哑鍞[好，“傻小子”又回到棋攤邊，咋咋呼呼地對攤言說：“我想明白了，我就跟你玩兩千元一盤的，來，來，來，看誰不敢�！倍紫潞�，又再次用車將軍、吃馬、吃象，就在他剛要拿車吃士時，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說：“剛才你問我有沒有錢，我倒想。問問你有錢嗎?亮出來給我看看!”攤主摸了摸口袋，一臉窘色地說道：“我兜里有三百元，這樣吧，咱倆玩二百元一盤的……”“傻小子”呼地站起身來，氣呼呼地說：“沒錢你裝什么大尾巴狼，還說弄什么桑塔納，我就看不慣你們這群城里人，沒錢還想空手套白狼!”
　　這時，忽聽見人群中有人說：“小伙子，我跟你下吧!誰贏了誰給攤主買包煙�！比藗円豢丛瓉硎悄莻�大下巴中年人。從“傻小子”蹲下的那一刻，中年人就始終沒離開過他手中的鈔票。剛才他看了于義輸的那盤棋后，以為學到了其中的奧妙，便主動挑戰。攤主此刻也小聲鼓勵他說：“大哥，就用我剛才的著收拾他，給我出口氣，這小子兜里有幾個子就不知道姓啥了!”
　　“傻小子”似乎沒注意到他們交頭接耳，說：“行，不過，咱先把錢交到攤主手里，要不你玩賴咋辦?我先交錢，數好了，這是二千元�！敝心耆艘蔡统鲆豁冲X，數出二千交給攤主，讓“傻小子”走紅棋。車一進六叫將，中年人按剛才攤主贏于義的辦法應著，“傻小子”殺馬殺象后，中年人一心想贏錢，沒注意到“傻小子”第四著走兵三平四去士，獻車解殺，于是他沒有像剛才于義那樣用車殺士，而是稀里糊涂地把對方帥位上的炮抽回來后，叫聲“將”，然后興奮地對攤主說：“把錢給我!”忽聽“傻小于”大聲叫道：“我贏了!”中年人一看棋局傻眼了，原來他炮5退9后，紅方車三退九殺掉了黑方的象位車。中年人無奈，只好挪了一步炮，可是沒過幾著就被紅方將死了。
　　攤主把錢交給“傻小子”后，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對中年人說：“他用兵殺士，你吃他的車不就贏了嗎?咳!不要緊，再下一盤撈回來!”于是和中年人一起拽住“傻小子”的手說：“贏錢要走咋的，真不講究，來，你們再下一盤�！薄吧敌∽印币荒橌@恐地說：“再下一盤倒行，下完了讓我走嗎?”“當然讓你走�！薄吧敌∽印闭f：“行，我反正贏了二千，大不了輸回去�！薄吧敌∽印闭f完，和中年人一起給攤主交了二千元。
　　這回當“傻小子”用兵去士時，中年人車7退9吃了紅車，紅方接走兵六進一，黑方將4平5，紅方兵四進一，形成“二鬼拍門”絕殺之勢……
　　當攤主把錢快速地遞給“傻小子”時，中年人忽地想到什么似的，聲嘶力竭地高喊：“你們是一伙的，快點把錢還我，否則我去報案!”
　　“是誰在這里聚眾賭博?”這時一個上身穿皮夾克，下身著警服褲子的男子走了過來，掏出一個紅本，用手捂住紅本的上半部，只露出“xx市公安局”的字樣，厲聲對攤主和“傻小子”說：“我是公安局的，請出示你們的證件�！睌傊�、“傻小子”膽怯地掏出身份證，遞給“公安局的”�！肮�安局的”看了看，把證件裝進口袋，環顧了一下四周，把攤主和“傻小于”手中的錢奪了過去�！斑@是你們賭博的證據，走，跟我去公安局，據治安法xx條的規定，聚眾賭博者一律罰款三千，你們這里還有誰參與了，快主動自首，爭取寬大處理�！敝心耆伺c于義急忙躲在一邊，看著“公安局的”把攤主和“傻小子”帶走了。
　　眾人散去，于義安慰中年人說：“別難受了，我也和你一樣輸錢了，沒有挨抓就萬幸了，那倆小子也不會有好下場的，少說也得罰三千，我看你也挺可憐的，借你二百元當路費吧，我叫王平，在xx單位上班，等有錢時還我，天下沒有白撿的便宜，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吧……”
　　一直看著中年人上了開往外地的大客，于義不再擔心，他去報案子，這才來到他們常去的地方，把幾千塊錢收上來后，給攤主、“傻小子”、“公安局的”一人分子一份。那個寫有“xx公安局”字樣的證件就放在桌上，不過那只是一個
普通的自行車證。
　　
　　下篇：局中棋
　　
　　“出賣教訓的人，今天也買了個教訓，而且代價如此之大!”在看守所里，于義自言自語。
　　那年下崗后，他到街頭擺殘棋，每盤輸贏五塊錢，一天下來，也能弄個二三十元。那時他擺的是“清盤”，就是一人擺棋，贏收輸付，也算是“公平的”。后來擺的由多人當托牽驢的“混盤”，是他從一位外地棋友那里學會的。那次，他看到一個老人，被棋友和“牽驢的”騙得分文皆無，心里很是不忍。棋友看出了他的心思，對他說：“我看你心很軟，其實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可憐，我們擺‘混盤’殘局，騙的都是好占便宜的人，我們就是利用他們這種心理吃這碗飯了。他們輸了點錢，以后也許會長教訓的，知道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，所以我們干的這行，又叫教訓公司，專門出售教訓……”
　　回家后，他和本地幾個擺殘棋的聯合起來，也開了一家教訓公司，因他棋藝最高，點子又多，理所當然任總經理，負責“輸棋”、善后及分贓。在他精心管理下，公司效益很不錯。
　　前幾個月，因本地治安管理很嚴，他帶幾個新手到外地發展，第一天賣了一條教訓，每人凈掙三百。在回旅社的路上，一個似曾相識的人迎面走了過來，熱情地握住他的手說：“兄弟，我可找到你了!”于義仔細一看，認出此人正是被自己騙過四千元錢的大下巴中年人，不由得心頭一沉。這時中年人熱情地說：“那次在北票，多虧你給我二百元路費，現在大哥發財了，手里有幾百萬，我要好好報答你，今晚我請你們洗桑拿，明天給你們哥幾個一人來身名牌穿穿，現在咱們去吃飯吧�！闭f完便叫輛出租車，把哥幾個硬拉進車里。
　　車在一家豪華酒店門前停住了，中年人從手中公文包里掏錢時，于義職業性地掃了一眼，發現里面全是百元大鈔，估計有幾萬。進酒店前，中年人對于義等人說：“進了酒店，見了領班，你先介紹自己是經理，說我是你們的辦公室主任，這樣小姐們就會高看咱們�！庇诹x一聽．心里很高興，于是挺起胸膛，拿足了總經理的派頭，見了領班，便指著兩個同伴介紹說：“我是京津建材公司的經理，這兩位是我的副總!”又指著中年人道：“這是我們辦公室主任，由他來安排今天的活動�！�
　　領班把他們讓進一間豪華客房，剛要上酒菜，中年人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：“對了，我忘了給兄弟們找幾個陪酒的妹妹，你們先喝著，我安排一下�！闭f完便把手中的公文包放在桌上離席而去。于義一聽要給哥幾個找小姐，還把包放在桌上，心里很是感激�？墒堑攘撕荛L時間，仍然沒有看見中年人的影子。他們覺得有點不對勁，便打開那個包，一看里面竟全是廢紙。
　　不過于義并不害怕，他們手里還有二三千元，為了不讓服務員說他們窮酸，便不顧兩個哥們的勸阻，吃喝完了才招呼服務員買單�？墒橇钏麄內f萬沒有想到的是，一算賬竟是二萬八干元。原來中年人出去時，對服務員謊稱總經理又訂了三桌席，要安排建設局的領導們，而且還要了十五條軟包中華煙�！拔覀儧]要，那是他要的�！庇诹x氣急敗壞地說。領班說：“你不是說好了，他是你們辦公室主任，有事找他安排嗎?”
　　于義眼前一黑，倒在了地上……
　　他們被酒店保安押到了巡警隊，后來又被送到了看守所。
　　“又憋氣又窩火，挨騙的滋味真不好受呀!我出賣給別人的教訓，為什么自己不好好理解理解呢?”于義沮喪地自言自語。
　　這時門咣當一聲響，警察又推進了一個人。二人對視后，不約而同地“啊”了一聲，原來此人正是那個大下巴中年人。于義對中年人說：“當初我還給過你二百元錢，你為什么恩將仇報?”
　　“恩?你對我有什么恩!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們的把戲，我也走南闖北騙過不少人，就因為我太貪，才栽到你們手里，因為我也經常騙人，怕公安局的人認出來，才沒敢報案。在棋盤上你騙了我，在棋盤外我騙了你，咱們也算扯平了�！�
　　于義被他說得啞口無言，不禁問道：“你那么精明，怎么也進來了?”
　　“像我們這種騙子能有什么好下場，進來是早晚的事，早進來早省心，我不進監獄，誰進監獄?”中年人一臉苦笑的自嘲說。